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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

这本书可以算是村上大杂烩式的作品,糅合了许多过往作品的经典要素,对于读过他的大部分作品的我来说,《没有色彩》一书实在没有给我太多惊喜。在我看来,这可以算得上是《挪威的森林》的姊妹篇,就像是多年以后村上又置身于那片漆黑的林海,故事里的人物虽然改名换姓,但依旧上演着同样的关于生与死、性与孤独的童话故事。演员们虽然换上了新的行头,但腔调从未改变,一开口读者就知道这个原来是绿子、那个原来是直子。然而谈论这种重复本身就已经是陈词滥调,还是让我们来聊聊新鲜的事吧。

或许是因为译者施小炜个人风格并不像林少华那样突出,使用的语言更加直白,在我读来没有林译的那种黏糊糊的口感,显得非常清爽。所以如今我已经不会在去读林译的《森林》,但或许会再去试试赖明珠的版本。网络上也有关于这两个译者哪个更好的论战,我自己更倾向于施。但我知道这种评价并不客观,因为林的村上才是我的青春时代,而人总是对年轻时的自己抱着偏见,顺带着也会厌烦过去喜欢的东西。

过去我写过一篇读《刺杀骑士团长》的笔记,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我曾经——或许还有现在——喜欢村上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他的文字正好描述出了那些一直瘀积在我心中的情感。是的,和多崎作一样,我也是空心的人,然而我至今也没有遇见过充满色彩的友人,也没有遇到沙罗,于是我和他相比,甚至更加地像是一个空壳。空壳之人装不下任何人,也留不住任何人,比起生,我们更为死亡着迷,因为那意味着从壳中解放,意味着我们终于和其他人一样归去同一片虚无,而不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在世间孤独游荡。

但我们向往的是形而上之死,是抽象的死亡,于是“与之相匹配的死亡方式无法在内心世界呈现出具体的意象”,因此我们并没有死去,而是继续苟活。死亡变成了一个承诺,地狱变成了我们的应许之地,换言之,死亡成了空壳之人的底牌。但《没有色彩》并没有和《森林》一样停留于此,死亡不再像后者的舞台中那样装置化,全书也只死掉了一个半人,在我看来《没有色彩》比《森林》更加积极:如果没有爱的脐带系住空壳之人,那么不妨用痛苦;爱的子宫固然是温暖的,但陪伴婴儿降生的只能是痛苦的啼哭。沙罗最后会选择多崎吗?我想这个问题和《森林》一样,我的回答是,绿子不会选择渡边,沙罗也不会选择多崎。但不同的是渡边恐怕无法承受没有绿子,但我对多崎充满信心。

空壳之人是死与生的交界地的住民,面临着来自两个方向的撕扯,他们抗拒世界的同时也渴望感受世界。然而脐带已经割断,人被从子宫抛到荒野,人与人的关系不再如同母子一样先天地带有确定性,他们互相靠近的同时也彼此提防,渴求爱也害怕被伤害。性器本质是脐带的替代品,因此在这种意义上,村上书中的性事本质上是形而上的,是重建人与人之间联结的仪式。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白说是多崎强暴了她,以及为什么多崎会梦到黑、白与灰崎了。另外为什么我会认为沙罗不会与多崎在一起?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已经无法同过性来联结彼此了。但性并不是唯一一种连接方式,多崎在最后了悟到痛苦,他为什么没有接沙罗的电话?我想恐怕是因为他已经迷恋上这种痛苦,而这甚至比性爱更令他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