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随笔
今年的“年味”比去年更足,至少一个星期前开始就已经能零碎地听到烟花,今晚更是此起彼伏彻夜不绝。是的,又一年过去了,我又在深夜写这跨年的随笔,但面对一片空白的屏幕,我突然感到一阵彷徨。
相比去年今日的我,可以写的东西竟然差不多。直到下午 4 点之前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然后我开始准备晚餐。老妈买菜随心所欲,根本不考虑什么搭配,排骨,猪腰子,黄头鱼干,儿菜……做菜的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整不出太多花样。于是我把排骨焯了水,分成两份,一份用来生炒,另一份拿来炖。老妈从冰箱冷冻柜里拿出猪腰子,已经被冻得结结实实,她浇了热水,然后居然直接拿刀开始切片。我及时制止,腰子必须要先当中切开剜出里面的白色筋膜与深红色结缔,否则最后会一股骚味。于是她扭头开始去裹饺子,但今晚明明不吃饺子。我只能自己洗剩下的菜,离家里聚餐只剩下半个多小时了。
我们住在新居,奶奶和父亲住在老房子里,两栋房子隔了一条马路。但平时走动却不多,奶奶偶尔过来也都拎着一袋吃的东西。家族传统性格的一项特质是“腼腆”,或者说客气,即便是自家人也是一样。明明事先已经说好了一起吃饭,他们却迟迟不愿意过来,来之前还反复确认是不是要一起吃饭。别人家请客也是一样,能不去就不去,实在推脱不过就说已经吃了。最后总算来了,我们围坐在厨房小小的桌子周围,父亲拎着热好的一瓶黄酒,来就让弟弟喝,弟弟说不喝,剩下我们几个开了一瓶雪碧开始默默喝了起来。我们这一桌子凑不齐几个听力正常的人,导致对话总是鸡同鸭讲,而这也似乎影响了视力,很多次对话的主题都围绕着盘子里到底是什么菜而展开的,奶奶就一直把炖排骨当成了鸡肉。我们都已经吃起来,母亲却低头开始刷群里的红包,一会儿说抢到了三十多块,一会儿又抢到了二十,还发信息招呼熟人也去抢。奶奶总不愿意动筷,招呼着我们两个孙辈吃菜,但其实我从来不吃猪肉,所以只夹着桌上的素菜吃,还把罐子里的榨菜当下饭。我是第一个吃完的,又不好离席,只好闷头喝着雪碧。长辈们开始评论起饭的生熟了,母亲非常得意,因为这次的饭是她煮的,但其实她在加水的时候一直问我加够了没有。为了让奶奶和父亲吃得下,她特意放了多点的水,但父亲盛的那碗还是夹生的,这让她非常丧气。
饭后等父亲离开了,这边开始“谢佛”。这是个方言,和字面意思一样,是为了在过去一年感谢“佛祖”,并希望他在新的一年继续保佑我们。仪式是这样进行的:将八仙桌放在南门口,桌头点两根大蜡烛,中间摆上贡品。贡品有猪头、整鸡、米大肠,还有一杯清水和一杯黄酒。准备完毕之后点香,心中默念“今夜明夜三十夜,年年有长头,一年葆青春,富贵来招手”(大意)之后在左上方的桌脚点燃黄纸,待燃尽后用将黄酒洒在灰上,接着将清水撒向半空。仪式的最后一步是点一串爆竹,之后就结束了,我们将香都插在了门口的泥地上。值得一提的是,在收桌的时候,我们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这究竟寓意着佛祖我们不满意呢,还是碎碎平安呢?
之后我和弟弟照例出去闲逛。路上我们没有其他话题可聊,就一个劲儿地谈论各地的食物。路径和去年、前年都一样,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小小的镇子。镇中心有条“繁华”的小街,玩的东西并不多,都是小吃摊,很多人都围着两排娃娃机在凑热闹。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到处都在放烟花,我总是提心吊胆的,但总是会被耳边突然爆裂的声音吓到,然后就是一阵阵的耳鸣。小吃街的尽头立着一个牌坊,很多人在底下围着看烟花,我们拍了几张照片,镜头烟雾缭绕的,充满了烟火气息。
附近也有一座禅寺。从前年开始我们就一直想要在除夕夜去逛逛。但过去都没有成行,因为开门的时间实在太晚了。今年的我们却反常地很有耐心,我也一直想要做成一件与以往不同的事证明自己的人生确实有在前进。于是我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好在边上的广场上时刻有人在放烟花,花样还很多,我们拍了很多照片。中间我被冻得又上了一次厕所,一进公厕就被里面的惨状吓到了。一道呕吐物从门口一直延伸进隔间,路上洒满了半化的黄色米粒。为今夜的清洁工默哀了几秒,我全程屏气地进行排空。
十点。我们终于进了寺门。刚刚还一片洞黑的,现在已经到处亮起了灯。行人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似的在灯火的长廊下并肩行走。我们很不恭敬地双手插兜,凑热闹般地打量着那些虔诚的人们。看来能晚上到这里进香的都是一些有信仰的人,但弟弟是一个无神论者,我则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不可知论者,就这样默默地盯着他们抱着香向四维虚空礼拜。进了大雄宝殿,进门就是一个高十几米的如来,左右两边的柜台后边分别站着一人。其中一人向我们招呼到:这个就是如来佛祖,这里可以点灯的,功德无量。我们默默地绕过了蒲团,继续往里走去,殿子的两侧大约是十八罗汉或者是五百罗汉,我没数清。后面有一穿着僧袍的人,周围是一圈捏着香的客人,他拍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肩膀从他的面相圈定他的前世今生。走出来后,弟弟的咽炎犯了,往地上的水沟里吐了一口唾沫,我在一旁打量着财神殿门口络绎不绝的人们。
最后该到了回去的时候了。再如何留恋今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想必也会同样地匆匆溜走,我们只能无可奈何地重复今日,但人生又有几个一期一会呢?明年的今日又会怀念起现在来,但或许在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最后一次相会已经过去。再平凡的日常有一天会成为无法再拥有的奇迹。过去我总是讨厌说“新年快乐”,因为我不知道这句祈祷会飘向何方,况且世事总是无常,我觉得更实际的是“新年少些痛苦”。但那毕竟是祈使而不是陈述。我们居住的地球在黑暗的宇宙中孤独地漂流,人类终有完蛋的一天,虚无主义者们发现热寂无法避免,于是垂头丧气,还顺便敌视着周围庆祝着的人们。人为的标尺无法让在时间长河中刻下痕迹,但轻轻的一句话却赋予了这片虚空意义,同时它也见证了两颗注定孤独的灵魂的奇迹般的短暂相遇。所以,请原谅我的胡言乱语,也祝你新年快乐。
于是我和弟弟转身回家,没有回头看那片仍旧热闹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