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省录：我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最近睡前常常用手机的 AI 朗读功能听一些放松心情的书，比如比尔·波特的中国游记，用这种方法来放松神经来帮助入睡。然而昨天忽然看到一则消息提醒，是我几年前的阅读标注有了回复。于是我点开一看，对方洋洋洒洒地评论了五百来字，劈头盖脸地就是批评我并不懂什么是自由主义。

我的第一反应是感到非常恼火。因为看了一遍他的评论，与其说是在批评我的留言本身，不如说是在批评我“不成熟”的思想；因为单凭我十来个字的留言，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知识水平呢？何况我不过是对东西方对自由主义的不同态度的笼统感想，这何以促使他花那么长的时间写那么长的一篇批评呢？而且我并不理解他的论据怎么就证明我的观点是错误的了。

接着我开始觉得他攻击的是一个稻草人，是我的评论代表的他反感的一种价值观：西方崇尚自由，东方崇尚集体，以及他认为的我的潜台词，“自由好，集体坏”，以及由此得出的推论“西方好，东方坏”。从这个角度再看他的评论，我一开始令我恼火的困惑就有了解答，我总算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他的论据大致意思是：西方的自由也分激进自由和保守自由，而无论哪种思想，都认为民众应该为自己负责；而中国的集体主义也关注个人，保护个人。为此他举的一个共同的例子：防疫。他认为西方防疫不力，死了很多人，是一场失败；而中国保护了更多人，是一场胜利，但在世界舆论上却遭到不公正的批评。

他的论据显然不能证明：西方不是自由主义，东方不是集体主义。如我之前观察到的那样，他反对的并不是我的评论本身，而是在攻击“我的潜台词”，是在为中国的集体主义辩护。

分析到这里，我就已经不再感到恼怒了。但我也没有做出回复，因为我们在最基本的事实的看法上就有分歧，这如何能互相说服？更何况，在互联网上，真可能发生一个人改变另一个人的观点这种事吗？另外我也不愿意和审查制度搏斗，一边组织自己的观点，一边还要小心别触碰到什么敏感的关键词。总之我认为在大陆互联网上，并不存在可以理性讨论的土壤。

于是我也只能在这里对空言说。我无法说他的观点是错误的，因为本质上我们是价值观的分歧；对于“火车难题”，我无法做出任何能说服自己的道德判断，但对于其它价值观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另外，从他的评论中，我忽然产生一种惊悚的感觉：我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在博客上写了一百多篇文章，但如果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谈论什么，那会怎样？

如果现在让我去面对苏格拉底的诘问，我必定只能羞愧地承认自己对自由一无所知。我的自信不过源自对碎片经验的模糊感知，比如我显然没有经验过西方的自由，我又如何能对之发表看法呢？

然而，如果严格到那种程度，那么现今出版的大部分书籍都可以斥为胡言乱语了。

但是我终归想要发表自己的观点，因为不将思想凝聚成文字，那么它就会永远停留在“印象”的程度。我想，重要的是承认自己的无知，并还有勇气将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

为此，我可以做的第一点，应该是避免“时髦词”，或者，就像任何一本严肃的论说性书籍一样，在文末给出术语的定义。以前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要用一些时髦的词语来展现自己的“丰富的知识”，比如“格式塔”、“范式”、“原型”、“母题”等等。然而现在想来，我根本无法对这些概念给出一个简明的定义，而这也等同于我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由此启发，我应该再读一遍柏拉图，然后在大脑里面内置一个苏格拉底，不断反思自己对概念的认知，力图使其变得清晰，然后，我在写作的时候，就能更有底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