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阅读总结
总算把《盲视》读完了。这本书卡了很久,因为实在太硬,抛出来的生僻概念一个接一个,故事脉络也不清晰。第一次读的时候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主角是个因为癫痫而切除了部分大脑的宇航员,他坐上飞船去调查外星人的踪迹。而他亚斯伯格式的叙述方式,让这个本就因为时代差距而陌生的世界变得更加令人困惑。之后叙述视角忽然又变成了飞船上的人工智能,语气像是一个人生态度豪放的叛逆青年,一往无前地冲进宇宙,直到"热寂时再会"。最让我印象深刻是书中的人们为了解决星际旅行休眠问题,不知从哪里鼓捣出吸血鬼的基因,模仿着侏罗纪公园克隆出了这个在历史上已经灭绝的种族。众所周知,吸血鬼平时像具尸体一样趴在棺材里,充点血就能活,简直就是为了星际时代而生的嘛!
故事结构是经典的"朝圣者模式"。和这一类型故事的代表,《与拉玛相会》一样,外星人在宇宙里丢了个超乎人类理解的东西,然后地球派出代表进行"第一次接触"。
历史上的科幻作品对外星人的想象经历了许多更迭。典型的是小绿人,即略微变形的人类形象。难道外星人也是从外星猴子进化来的?为这种形象辩护 的理由有所谓的"趋同进化",在一些人看来,碳基生物差不多就这个模样。但这就有人觉得这不就是一种人类沙文主义吗?为什么我们总要将自己的形象投射到外星人身上呢?平时把猫猫狗狗拟人化也就罢了,能坐长途到宇宙观光的异界人可不是好惹的啊!会不会当我们有一天遇到了他们也认不出来呢?于是就有了《索拉里斯》和《路边野餐》。
《盲视》则提供了另一种外星人的可能形象:我们总是假定对方是可以交流的个体,总可以通过利害关系进行博弈,从而寻求共存或者干脆敌对。但外星人也可能是个"中文屋",因为高度进化而去掉了"自我"这个"意识阑尾",他们如同 ChatGPT 一样搜集地球的资料,一来一回对话虽然能够成立,但他们绝对言行不一。
“落后就要挨打"的三体世界固然可怕,但这种无机质宇宙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某种意义上这是另一层面的宇宙达尔文,我们之于外星人正如红毛猩猩之于它的黑色表亲,我们因为认出镜子里的自己而沾沾自喜,后者却已经无慈悲地挥动棍棒。
也在读一些历史文学。
《一百个人的十年》。冯骥才的纪实作品,汇集了多位文革幸存者的恐怖故事。
比如有个人在文革时当老师,因为讲了一个关于毛泽东被白军追得趴在水沟里藏身的故事而被举报,说他诬蔑主席,锒铛入狱。他一直喊冤,因为这个故事是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其他人没见过那书,于是告诉他除非找到那本书,不然他只能在牢里待上八年了。他妻子不识字,出事时怀了身孕,为了替丈夫平反一直在街头捡纸,逢人便问纸上写的什么,是不是丈夫看的那本书?别人不肯帮忙她就跪下来。之后一年年过去,孩子也长大了,她还没放弃,别人都说她疯了。在丈夫快出狱的半年前,她的屋子里已经堆满了纸,然后悲剧发生,家里不慎失火,女人和孩子都被烧死了。
又比如一个女医生遭迫害,于是决定和父母一起自杀。那时为了防止这群"阶级敌人"通过寻死逃避审判,连楼里的电闸都关了,当时还有人跳粪池自杀的。医生家里的菜刀被收走了,手头只剩下一把串在钥匙上的小刀。医生和父母摸黑寻死,先死的人先解脱,就互相让着,最后父亲同意先死,于是医生割断了父亲的动脉。父亲还在出血,红卫兵就来了,她和母亲只好跳楼。她被救活了,被法院判了个"抗拒运动杀人罪”。
还有的是一个母亲,因为替别人报不平被打成右派,进监狱后隔了一年多才见到自己的女儿,而孩子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妈妈你会改好吗?
另一个相当有代表性的是个工程师,技术拔尖不参与小团体,之后被小人嫉恨而举报。先是成了掏粪工,后来莫名其妙变成地主成分,最后平反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生就这么被荒废。网络上的工业党们常常以为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毕竟马克思所说的物质极大丰富后阶级矛盾就消失了。这无疑是理科生们对现实世界最不切实际的幻想。人类的组织管理方式就注定了不可能以最理性高效的形式运转,其中必定会存在权利斗争。而埋头技术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钻研权术、拉帮结派的人呢?
这种东西看多了就引出一个问题:我们该以怎样的距离去面对这样的苦难?张纯如的悲剧犹在耳畔,而我的承受力更不如她,又怎能承受千万人的悲剧呢?但小说《错乱》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视角。
主角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因为得罪了人不得不逃到陌生国家避难,为了谋生计去为教堂整理大屠杀幸存者的史料。他很快痴迷于证词中支离破碎的语言,因为那已经成了被死亡洗礼的纯粹之诗:“我的脑子缺了一块”、“对我来说回忆,我感觉我在重新经历一次”,“让我们感到害怕的,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他反复念诵这些句子已至于着魔,模样酷似鲁迅笔下的狂人,走在路上就感觉有人要害他,严重的时候甚至幻觉自己成了那个摔碎婴儿脑袋的军官。最后他落荒而逃,不久后便得知那个组织整理史料的神父被暗杀了。
所以,想象你是一个异邦的调查者,所面对的只有史料的字里行间,有时愤怒有时悲伤,但在合上书页时,我们应该选择忘记,因为"我们都知道谁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