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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绝望时代生存——读《活出生命的意义》

形势急转直下,这俨然已经是一辆驶向疯狂与毁灭的列车;司机是个疯子,自比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乘客们惊恐地扒住坐垫——因为没有安全带,而列车员们则还在忙着拍马屁,他们毕竟随时可以跳车嘛。跳车早先是个不错的选择,可眼下对于普通人来说车门已经焊死了,勉力跳下去也差不多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不少人绝望了,一片哀鸿遍野,好些人在此前还觉得形势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如今都已经沦为笑谈。所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在这个绝望时代生存?

焦虑是对未来的焦虑,当下毕竟勉强还能活下去,而历史总能给预测未来提供建议。如无意外,如今所剩无几的自由恐怕在将来也会被夺去,需求金字塔会自上开始一节节坍塌,只留下“活着”二字,然而即便这最基础的要求,恐怕也得看人脸色——毕竟云中人可不在乎匍匐在地的人的死活;而当同室操戈之时,我们命运更会向无法预料的方向滑落。

然而毕竟现在我们还有阅读的自由,所以不如来读读《活出生命的意义》吧,作者是个心理医生,在二战时被关在纳粹集中营,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在集中营的经历让他的“意义疗法”变得成熟,他得出一个结论,即便是在这样的苦难中,人还是有选择的自由。

没有比他的经历更适合用来带给我们启迪的例子了。这将会是个不错的隐喻,那些我们称之为同胞、待之如仇敌的人们想必对此更能有切身体会,至今那张双目含泪的照片仍旧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对我来说,他的经历不是什么史书上的过去式,而是可能性的未来。

相比于弗洛伊德和阿德勒,弗兰克尔(本书作者)的意义疗法更说得通。加缪曾说过,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就只有自杀,毕竟谁不曾诘问自己活着的意义?大学时我有个同学从图书馆楼顶一跃而下,死前在校园网里张贴了自己的遗书,他在问,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活着没有意义。我的爷爷操劳一生,最后的几年里已经无法正常走路,整天就只能坐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电视,不看电视的时候就拿着张小凳子坐到马路边,直勾勾地看着来往的车辆;有一次我从学校回来,没和他打招呼,他当晚就和奶奶说,他这辈子活得毫无意义。

存在主义者们承认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生活是荒谬的,人不情愿地来到这个世界,离开温暖的子宫,被孤零零地抛在现实的荒漠。存在主义者剥离了社会赋予人的桎梏,“上帝已死”,“人必须为自己负责”,通过给予人们以“真正的自由”,也将实现自我的重担压在了肩上。然而哲学家们是群笨拙的指导者,他们仰望星空太久,俗人简直无法和他们沟通。

在这群哲学家中,有位天才名为维特根斯坦,我从他的诘屈聱牙的《哲学研究》中得到启发,即“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可能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问题。首先什么是所谓“意义”?“意义”是“生命”的固有属性吗?这个问题虽然在语法上是正确的,但是实际上来说,它可能是在说一通毫无意义的话。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将哲学问题降解为语言问题,当我们理清语言的概念之后,很多古奥的哲学命题会变得非常可笑。比如“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这个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当我们在这样的句式中使用“意义”这次词的时候,谈论的是某样“东西”的用途,那么对于“生命”,我们还能将其视为工具吗?一如锤子的意义是用来钉钉子,生命也是像锤子一样有明确的目的吗?如果上帝还活着,那么这个问题自然有明确的答案,然而上帝死了,我们再也没有先天的角色,我们的生命失去了“用途”,因此在往后的时代,这个问题已经失去了它的语境。

对于“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我曾经得出过一个自认为不错的解答:活得幸福的人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我通过消弭问题本身,来避开了这个无解的谜题。所以当时的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幸福,也就是多巴胺。有些人认为只有知道活着的意义,才能活得幸福,这显然陷入了恶性循环。这个解答在我的学生时代足够好用。平日里毫无生存欲望的我,通过一天天的跑步从生理层面提升了快乐激素,每天夜里我先是绕着操场跑两圈,然后跑到路边,沿着马路绕着学校跑;我跑过空荡荡的教学楼,散发阴冷气息的医学院,湖边草坪,昏黄路灯,情人坡上的恋人们,以某个历史人物命名的桥,然后一路回到宿舍。那一阵子我疯狂地喜欢上了阅读以跑步为主题的故事,跑步确确实实地拯救了我。

但那还不够。如果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中,运动确实能改善心理健康,但是当你发现整个社会开始变得扭曲,这就已经不够,面对这种程度的挑战,生命的意义这个问题变得更加重要。因为,死亡在这个时候成了体面的解脱,傅雷、老舍、容国团们的决绝并非源自心理脆弱。

弗兰克尔认为可以从三种情景中寻找意义:事业的成功、体验和爱,以及无法避免的苦难;并且意义并非从自身上寻求,而是要寄托在外物、或是其他的人。弗兰克尔在集中营中成功活下来并非仅仅因为幸运,倘若没有寻找到“生命的意义”,那么他会像很多其他人一样,在某个早晨突然不愿意起床,即便是面对鞭子也不愿意动弹,这时其他囚犯们知道,这些人将会在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内死去,因为他们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弗兰克尔靠着对妻子的爱、对想要完成的著作的愿望,才活下了下来。他的妻子被关在其他集中营里,他无法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事实上他的妻子和孩子以及其他亲人都死了),但他发现爱是可以超越所爱的对象而存在的,无论他们身处怎样的苦难,有一种东西是无法被夺取的,那就是他们相爱的记忆,他说,“曾经存在”是最牢固的一种“存在”。

他的话给了我不少启发,尽管在这本书中他并没有明确该如何找到这样的意义,他提到生命意义的本质在于责任,关于这个主题恐怕我还得阅读他其他的著作。不过我想到了我敬佩的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是值得我效仿的,他持续十几年进行博客写作,给无数读者普及了政治、历史、计算机方面的知识,他在去年失踪,他无疑活出了生命的意义,实现了自我的超越。在绝望时代写作,还有比这更有希望的事情吗?弗里德里希·莱克在这方面也是个幽默的家伙,他在日记中写到:

我悲伤地躺了下来。我来到这个星球上的时间太早了。我活不过这愚蠢的思潮。

我非常喜欢他的日记,可惜他没有读过弗兰克尔,他在 1945.2 得了伤寒不幸死去,而就在几个月后纳粹就垮台了。

最后,以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基度山伯爵》中的一段话做结吧:

所以,我心爱的孩子们,享受生命的快乐吧!永远不要忘记,直至上帝揭露人的未来图景的那一天以前,人类的一切智慧就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