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活下去》

我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读完了这本书。

这本书的副标题是：脫北女孩朴研美。正如这个题目所揭示的，这本书主要记录了朴妍美是如何从朝鲜逃离到韩国的。

在此之前，我对朝鲜的全部印象不过是网络上流传的金三胖鼓掌的表情包、平壤主持人“声情并茂”的歌颂领导人的视频，以及碎片化的各种文章和消息。我几乎没有机会去了解生活在那里的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一直以来，我对朝鲜的认知是：一个小号的、停留在改革开放前的中国。

一如所有共产国家对资本的天生憎恶，朝鲜也试图禁绝市场。和其他共产政权的尝试一样，他们实行计划经济。在许多年前，我对计划经济的认知也不过是粮票、供销社之类的东西，但近年来，我开始接触到其历史的阴暗面，开始慢慢体会到隐藏在“计划”这两个字背后的恶意。

国家统筹一切，安排一切，生活在这种政权之下的人们似乎免去了自由选择的痛苦，只要听从国家的，工作包分配，有吃有喝有房。但问题来自于多方面。计划二字表明资源分配依赖于权利，而自古以来各个朝代的赈灾事件已经证明了官僚系统是如何从“计划”中攫取利益，而分配到民众手上的少之又少。人民公社实践以三年饥荒做结，大跃进不过是历史上又一嘲笑人类不自量力的脚注，在“计划”中，人命不过是个数字，“我们这么大的国家，死几个人算什么。”

而在本书中，通过朴妍美在朝鲜挨饿的经历，我得以看清和对照历史上的细节。其实并非人人都能“享受”到计划的福利，在人为的分配体制之中，“被分配”也是一项可被剥夺的权利。生活在平壤的人光鲜亮丽，给世界提供了一面华美的橱窗，而其他地方的人却在忍饥挨饿，而在街上乞讨的人却会被驱逐。要想在这个人体蜈蚣般的分配体制中进入上游，则必须通过“政审”。

和我们所熟知的那样，阶级出身成了原罪，其亲属也被连坐，永远无法进入分配体制的核心，他们只能吃着权利的残羹。在朝鲜有苏中援助、经济并无被封锁的时候，底层人或许还能温饱，那么当苏联解体之后、贸易被制裁之后，饥荒就变成必然。

由于家庭背景不干净，朴妍美的一家只能游离于体制之外，通过黑市走私以换取温饱的权利。在让他们过上更好生活的同时，走私也将他们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父亲终于被抓，母亲也随后被送到再教育营。他们在里面不得不背诵伟大领袖的语录，反复忏悔自己的不忠。而作为结果，他们一家已经完全失去了在朝鲜生活的基础，因为他们不会再被雇佣，父亲甚至被注销了身份，不再被当作是“人”。

逃亡是唯一的选择，而他们只能渡过鸭绿江。然而即便是生活在朝鲜的人，也无法想象中国对他们来说是怎样一个地狱。此前，生活在鸭绿江边的朝鲜人对中国的想象也不过是饭菜的香味、过节时的烟火，她们天真地以为孩子们偷渡过去会被有钱人收养罢了。

经过蛇头的介绍，朴妍美的姐姐先一步逃亡中国，随后失踪。朴妍美和妈妈也决心偷渡，去寻找姐姐。当时朝鲜的对女性偷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果有男性偷渡，则所有亲属都会被调查惩罚，因此父亲只能留在朝鲜。

朴妍美全书的部分依照逃亡的路途分为三段：朝鲜、中国、韩国。而黑暗、最邪恶、最残忍的故事，就发生在中国。

在中国，她们遇到的所有男人都想强奸她们。当时朴妍美才 13 岁，母亲为了保护她，当晚就被拉到屋子背面强奸。随后偷渡者被车载到别处，车上她们才得知自己即将被贩卖，像畜生一样地被贩卖。母亲因为年纪大了，只能卖几百美元，而朴妍美年轻，能卖几千美元。之后母亲再次被强奸，这次事情就发生在朴妍美眼前，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剥光，经历人生最初也是最残酷的“性启蒙”。

此时她们的最大希望是能被卖到同一个村子。然而人贩子却说母亲只能被卖到其他地方，她们以后只能通过电话联系。人贩子骗她说，会等朴妍美长大之后才卖掉她。随后母亲被转手，一路上任何一个经手的贩子都可以随意强奸她。

母亲走后几天，13 岁的朴妍美就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强暴，她拼死反抗才躲过一劫，然而不像童话故事，反抗不过是推延了事情的发生。朴妍美最后还是被强奸了。而她为了活着，只能选择默默忍受，将心灵从肉体中脱离开来，像是第三者一样承受所有的苦难。

她在中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好人，而她情愿面对人贩子，也不愿意被中国警察发现，因为那样她只会被遣返朝鲜，最后死得更惨。她有次甚至还被一个姓黄的中国富商绑架，强迫她为自己生下一个男孩，而她在他的“行宫”中，还发现了许多和她一样遭遇的女孩，为了不被遣返，她们宁愿成为性奴。不幸的是，当时是 2008 年，这个对中国人来说是民族自豪感转折的一年，对这些逃亡者来说，却是一个噩梦。政府为了应对人权问题的指责，加紧了对偷渡者的搜查，任何被抓到的人，都只能被遣返至朝鲜。

人贩子相比起来反而更像是一个人，因为他最后帮助了朴妍美找回母亲。母亲当时被卖到贫穷乡村，她遭遇了在中国被贩卖妇女所可能遭遇到的一切，各种残酷的殴打、繁重的体力劳动，只是为了防止她逃掉。我不禁联想起之前网络上流行的所谓“越南新娘”，当时我还觉得在中国，这些来自贫穷国家的人能生活地更好，但是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她们在中国没有身份，被警察发现只能遣返，因此只能默默忍受被贩卖家庭的暴力。中国在她们和我们眼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或许，在她们眼中的，才是赤裸裸的真实，我们何尝又不是生活在一个个“平壤”？

而幸好，对朴妍美一家来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容身之所，那就是韩国。当时的路线有两个，蒙古和东南亚。通过青岛的基督徒，她们得以逃往蒙古，而韩国在当地有办事处，可以将她们送往韩国。朴妍美她们在沙漠戈壁中小心翼翼，除了忍受残酷的环境，还得小心不被中国士兵发现。而当她们被一个拿着枪的士兵发现，而他说的不是中文时，朴妍美高举双手喜极而泣。不过夹在俄罗斯和中国之间的蒙古高度依赖于两国，因此对这些脱北者的态度也总是游离不定，朴妍美她们是幸运的最后一批。后来的脱北者都被遣返回了朝鲜。而之前失踪的姐姐，则通过东南亚逃往韩国，期间，她自然也遭遇了她会遭遇的一切。

回到韩国，她们总算来到了文明世界。通过审查之后，政府还给她们安置好了住处，朴妍美当时的学历不过相当于小学，而她通过刻苦的努力获得了成功，最后还考入大学学习法律。之后家人重逢，而朴妍美在被采访时才有机会说出她经历的一切。当人们听到她的经历后，都泪流不止。

除了对朝鲜的控诉，这本书最大的价值就是揭露了发生在中国人口贩卖现状。我却忽然想到之前发生在 2017 年一则新闻，是关于美国揭露中国人口贩卖的严重性的，面对美国的控诉，中国回应：坚决反对美方根据其国内法对别国打击拐卖人口工作说三道四。

徐州八孩母亲事件发生在 2022 年，而所有关注这个问题的人至今已经被全部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