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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公里的行禅

《缅甸小日子》

《缅甸小日子》

何为“行禅”

以我朴素的理解,所谓的“行禅”就是指在走路时关注自己脚部的感受。具体来说,就是要在脚底和地面接触的时候,观察脚底板被挤压的感觉;在抬起脚的时候,观察自己小腿肌肉的收缩和舒张;观察将身体的重心移到另一只脚时的再平衡……诸如此类的感觉。

和静坐一样,察觉注意力游离后及时将其拉回,重复:专注、游离、再专注,这样的循环。

为何要“行禅”

行禅是对静坐的补充,一天到晚盘腿必定会让下肢血液不畅,形成静脉血栓堵塞血管,非常不利于身体健康。而行禅是舒缓的锻炼,能一边享受着户外的新鲜空气,一边锻炼自己的心灵,可以说是非常棒的一项活动。

除此之外,行禅还能让无处安放的心有一个归宿。我在路上常常看到拿着手机低头走路的人,甚至在骑车的时候还拿着手机不放的人也屡见不鲜,他们仿佛离了手机就无法生活了一样。他们未必是在手机上进行什么重要的活动,更多的人恐怕都只是在刷朋友圈、看抖音之类的,这些汲取人们注意力的内容毫无营养,不仅浪费时间,还会对现实生活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在盲目追求生活的光鲜时,更会产生无尽的烦恼和痛苦。

我想,现代人沉迷于手机的一个缘由就是为了逃避内心的空虚和焦躁。尤其是在大城市,生活节奏飞快,周围的一切都在推着人往前走,人们永远无法停下脚步观察一下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人们奋力地追求着,却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方;渴望成就什么,却至今一事无成。夜晚常常被噩梦惊醒,然后被焦虑攫住无法入眠。心变得想要逃避当下,而手机上提供了无穷无尽的材料供心消耗,人们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然而,心越是逃避,悬在半空的“空虚”会变得越来越沉重,心不得不追求更强烈的刺激,直到一切都无可挽回。就像人不可能逃避自己的影子一样,空虚永远如影随形,你只是假装忽视它,它却一直在跟着你。

行禅是摆脱手机的很好的方法。

十八公里的行禅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非常抗拒出门,因为在路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总会让我的心开始生产痛苦。因为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和其他人对比,“自卑”、“求不得”是其中两种最主要的情绪。这些负面情绪出现得如此频繁,以至于我在产生这些情绪之前就会在心底说:啊,看呐,等会儿我又要开始觉得难受了。

我知道我必须掌控这些念头,我必须停止这些不理性的想法,否则我将无法正常地生活下去。因此,我开始在路上实践行禅。

由于没有导师指导,对于行禅我也只是停留在从网上看到一些相关资料的程度,我看了一些讲解行禅的视频,其中有一个视频是源自马哈希弟子的讲解,画面上是一个僧人在用非常慢的速度移动着,像是在刀锋上行走一样。如果我在马路上学他那么走,肯定会被当成精神病,于是我只好折衷一下,以相对较慢的速度行走,然后不断地观察脚底板的感受。

平时每天步行大约 4 公里,和冥想一样,我总是会被外物干扰,毕竟路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和车,而且我还要不停地过红绿灯。但比起冥想,我感觉行禅更容易专注,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在闭眼面对自己的心时,更容易被狂乱的意识吹跑,而当我睁眼行走时,心有了一个明确的任务,这样就不容易走神。

就这样练习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我觉得是时候需要更长距离的行走了,于是又去了趟西湖,准备绕着湖岸走一圈。我早已看惯了西湖的风景,以前每次去的时候都觉得又无聊又累,这次用行禅的心态去走,或许会有所不同? Going without arriving.

我的路线是这样的:

虽然百度地图测算这一圈大约是十公里,但实地走,弯弯绕绕的大约有 12 公里。再加上从住处来回西湖的 6 公里,总计是 18 公里。

放在去年,得 ITBS 的那段时间,我万想不到我能走这么远,当时我走 2 公里就必定疼得受不了,再走我就只能一瘸一拐了。想到现在已经能正常行走而不至于剧烈的疼痛,我就很开心。

如图所示,我从西湖北岸出发,顺时针前行,一路走得都非常慢。开头一段路非常舒适,不过人也比较多,尤其沿岸一路总有船夫在拉客,小的篷船一百多,大的轮船 50 一人,如果想去三潭印月之类的地方就只能坐船去了。再有就是餐厅也很多,尤其有一家做老鸭煲的,用高音喇叭一直在叫卖,听得我头皮发麻,一直走到很远才甩开那恼人的噪音。西湖就这方面让我觉得很恼火,商业化气氛太重,只是想看看湖景,却总会接触到几十几百讨价还价的东西,仿佛就是个大号的菜市场,真是 pathetic.

而西湖南岸则是雷峰塔,人更多了,几个保安带着喇叭嚷嚷着让游客打开健康码、行程码,进门要买票嘛,吵吵嚷嚷的,一群人像是流水线上的烤鸭一样排成一排。大妈大爷们呼朋引伴,小孩的笑声哭声挤成一团,簇拥着花钱去看没什么好看的雷峰塔。

到白堤一段总算清净了,我总算能够真正专注于行禅,然而到了这里我差不多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小腿肌肉酸痛得要死,脚后跟快断了似的,我默念着“快乐会很快过去,痛苦也会很快过去”,想着疼痛也是无常,我只要留心观察疼痛,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些感受的聚合,是酸、是麻、是胀,我可以区分出各个部分、各个肌肉之间的不同感受,经过这么分解,我似乎确实能感受到痛苦大大缓解了。

在路上,我遇到一个小小的旅游团,前面的导游用喇叭介绍着风景,路过一片草地的时候,她说那里开着一团彼岸花。高中时有个女同学非常喜欢这种花,我于是走了过去,发现那里开着的其实并不是彼岸花:

彼岸花应该是红色或白色的,这种花虽然也是石蒜科,但却是黄色的,这种花的俗名叫“忽地笑”。红色的花被认为是死亡的象征,开在三途川,而黄色的花却成了幽默的“莞尔一笑”,仅仅是颜色的不同就有如此天差地别的际遇,真是令人惊奇。

在禅的实践中的一个指导性原则就是:不应该去寻找特别的感受。常常有人会为了觉醒神通、前世记忆之类的动机去修禅,我在 youtube 上就看到不少 up 主就在这么分享自己的经历,印象深刻的是一个胖胖的女生,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着眯起眼睛,她声称自己在禅修中觉醒了天眼,能看到别人运势之类的玩意,令人发笑。大乘佛教认为佛是超越人类的“神佛”,认为有轮回;南禅虽然认定佛陀是个凡人,但同样也认同轮回,并且相信佛有神通。但我都不认同这些观点,人类并没有不同于动物,他们都没有灵魂、意识体或是星光体之类的超物质元素,人就只是人,死了就啥也没有,佛教中称我这种观点为“断灭见”,斥为异端邪说。我想佛教的轮回一说无非是劝人修行,以及告诫信徒不要自杀:因为佛指出了人生本质的痛苦,而逃离痛苦的方式其实有两条,一是像佛陀那样不断修行,而另一条路更简单,那就是自杀。自杀是一条更简单的路,而佛教为了避免自己的信徒纷纷自我了断,必须想出一个阻止的理由,轮回就是理由之一:自杀无法解决问题,如果没有成佛,那就不得不再次投胎受苦,并且自杀而死的灵魂会积累下更大的恶因,造成更多的痛苦。

而假如有轮回,那超凡的佛陀自然能看到轮回的前世,于是他看到自己的前世如何如何,并且看到别人未来世如何如何,比如大乘信徒今世积善,来世就能投胎成有钱人、男人、天龙人,真是搞笑。说了这么多,我的结论就是,修禅不应该寻找特别的感受,并且如果有特别的感受,那一定也要认识到那不过是机体的正常反应,比如会感到脚底板发热,并且能感到热流之类的。道教和佛教一直颇为相似,尤其两者依附于中华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一度有过互相借鉴,比起佛教,道教会更加注重修行过程中的感受,比如内丹之类的流派。一些本土主义者会觉得道教比佛教好,但在我看来两者是一丘之貉,他们都幻想着人不仅仅是动物,不仅仅是这个易损的躯体,在那之上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道教想要成仙,佛教想要成佛。但是人不过就是人,区区的人,不多也不少。

不过我确实有了一些特殊的感受,尽管我没有去追求它。那是一种特殊的心境,仿佛和世界合二为一,我不再是一个突兀的“批评家”,而是整个世界的一部分;我感觉自己行走在一个巨大的滚轮之上,是地面本身在自转,而不是我在往前。说白了,这些体验确实新奇,像是换了一套模式去感受世界,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我以后也不会去追求这种东西,毕竟,禅不是这些东西。

禅就只是专注,只是在你分心时候察觉的自己分心,然而轻轻地将意识放回到应该在的位置,比如呼吸,比如自己的脚底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