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ingko


佛与马克思与镇痛剂制备

最近坐禅有了一些进步,心中的不安和焦虑都有所减轻,于是准备读一些佛经,想要系统地学习一下佛教的解脱逻辑。然后我在图书馆就看到了季羡林的文集,里面有一本是专门谈论佛教的,我借回家,花了两天时间通读了一遍,收获良多。

宗教与现实需求的矛盾

这本书最令我感兴趣的,就是季老看待佛教的角度。1949 之后大陆的学者研究问题只会有一个立场,那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在他们看来,一切问题的背后都隐藏着物质、生产力的矛盾,宗教自然也不例外。从佛陀菩提树下觉悟,到六祖慧能发展出顿悟、明心见性,佛教经历了相当大的变化,也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分支,但从生产关系角度看,存续下来的流派无一不是符合政府管制、人民需求的,季老有句话我觉得非常不错,这里我将其照抄如下:

在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是有宗教需要的,宗教就是为了满足这一部分人的需要才被创造出来的。但是,人类想要生存下去,必须满足自己的生活需要,即从事物质生产活动;为了繁衍后代,不致断子绝孙,又必须从事人的生产活动,这两种生产活动,同满足宗教需要是有矛盾的,宗教的逐步发展就是为了解决两者间的矛盾。

从这种角度看,佛教的发展的确有迹可循,现在存活下来的佛教流派并不是最符合佛陀教义的——可以说宗教的后续发展必定脱离创始人的掌控——而是最符合当地现实的。

除此之外,引文还有另一层含义:宗教仅仅是一部分人的需要。配合上马克思主义者的经典论断: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社会中有一部分人是瘾君子,只有他们才需要宗教。马克思主义者对宗教的鄙夷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一方面他们是唯物主义者,天然排斥神佛;另一方面,他们是革命者,对于宗教这个社会减压阀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在他们看来,宗教只是统治阶级麻痹人民的工具,沉迷于宗教的人民将失去反抗的力量。

然而宗教果真如此不堪吗?

无论如何,痛苦是客观存在的

佛陀认为,一切苦的根源就是“无明”,外在表现就是“求不得”。和马克思主义者一样,佛陀也看到了人的需求同物质现实的矛盾,但区别在于乐观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现实可以被征服的,只要实现了共产主义,那么所有人的物质需求都能得到满足;而佛陀却认为,人类的欲望永远无法满足,得不到的自然会痛苦,即便得到了也会最终失去,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求而不得的痛苦轮回中辗转。

马克思主义许诺了一个希望,那就是共产社会,在那里人人都安居乐业,人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地实现自我价值。听着非常美好,不是吗,可是先等一下,这听着是不是有点耳熟?没错,那不过是又一个死后天国。

如今,信仰破灭的人们转而信奉金钱至上,房子就是一个普通人活着的全部意义,这些人不痛苦?信奉金钱和权利就比信奉一个宗教高尚?更何况佛教其实和科学理性并不冲突,至少禅宗一派就是无神论者,他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全部修行就是为了驯服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一个会发展的事物必然不是完美的事物?

前面说了,佛教教义的发展是为了贴合现实,满足人民的需要,解决物质关系的矛盾。从一开始的不事生产,到禅宗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改变了很多。虔诚的佛教徒们为了弥补同原始佛教之间越来越大的鸿沟,不得不反复修改典籍,为今日的改革寻找、制造理论依据。

针对这一点,季老说了下面一段话,我觉得非常好地代表了唯物主义者的宗教观:

( 有人问季老研究佛教是不是想当和尚) 我从来没有信过任何宗教,对佛教也不例外。而且我还有一条经验:对世界上的任何宗教,只要认真研地用科学方法加以探讨,则会发现它的教义与仪轨都有一个历史发展过程,都有其产生根源,都是人制造的,都是破绽百出、自相矛盾的,有的简直是非常可笑的。因此,研究得越深入,则信仰就越淡薄。如果一个研究者竟然相信一种宗教,这件事情本身就说明,他的研究不实事求是,不够深入,自欺欺人。

我猜想,这样的价值观背后隐藏着这样一种信念:如果一个东西不是从一开始就完美的,那么它必定也不是神圣的,不值得去崇拜。对于另外三个拜上帝教,我觉得这么说非常恰当,但是对于佛教来说,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合适。佛陀既没想当神,也没有自称是神的代言人,他对自己的定义就是一个觉悟者,既从痛苦中解脱的人。后世的一些好事者喜欢将佛陀神化,那当然不是他的意愿,毕竟懵懂的人民喜欢崇拜一个“神”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马克思主义同佛教发展的相似之处

话题绕回到马克思主义上,如果放下成见,我们其实也可以看到两者的发展过程之间惊人的相似之处。马克思主义同样经历了许多发展,按照阐述者的观念,这种改革被称为“实事求是”,也就是符合现实;几任重要的开创者都被神化,马克思恩格斯两人还好,其他的两位都遗留了肉身供后人瞻仰……

这仅仅是巧合吗?不,我想不是的,从更高的角度看,佛教和马克思主义都是一种“思想”,两者都符合相同的客观规律,也就是一开始我摘录的季老的那段话,这段话不仅仅适用于宗教更适用于其他一切思想流派,包括科学、哲学、艺术。佛教和马克思主义都宣称自己掌握了终极真理,然后阐述者们就开始垄断真理,因为真理是如此地复杂,以至于底层百姓的质朴大脑只能理解最简单的口号,没有比念“阿弥陀佛”就能成佛、念某某思想万岁就能加官晋爵更简单的事情了。

人类认知矛盾导致真理解释权的旁落

物质决定现实,但意志同样也有主观能动性。宗教会随着时间地点的变化而作出适应性的改变,这一方面是因为物质角度的矛盾,另一方面,我认为可能是因为思想开创者同平民之间存在 认知能力的差别

佛陀在菩提树下苦修,马克思在图书馆呕心沥血,两位思想的开创者都历经了常人所不能经受之苦,他们所得出的思想成果自然也不是常人简单就能理解的。普通人也没有机会脱离生产去追求真理,于是真理的解释权就慢慢地转移到了另一批人手上。

当创始人死去、成为一个符号之后,这一批人开始成为最重要的角色,他们的表现将决定一个思想流派的未来。这些人里面有追随者,同样也有阴谋家。追随者们力图保留和还原伟人的思想,他们是彻底的原教旨主义者,天然地抗拒改变;阴谋家们同样聪明绝顶,甚至不逊色于伟人,但他们最大的兴趣就是如何利用伟人牟利,他们总是喜欢用改革之名歪曲伟人的教导,他们往往扮演着改革家的角色。

而问题就在于改革往往总是“好于”保守,因为改革有源源不断的动力,有无数因此而得利的新兴阶级。同时保守者们往往也不是什么善良的角色,他们是腐朽的既得利益者。这场战斗绝不是非黑即白的圣战,更像是两个肮脏政客之间的利益博弈。“知识就是力量”就表现在这里:垄断知识就是垄断权利。

无论如何,结果就是真理开始顺应时代而开始作出改变。没人能知道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这取决于你所在的位置。遗憾的是,普通人往往没有站队的资格,他们本是伟人要拯救的羔羊,如今却成了高层博弈的弃子。普通人只能盲目地接受着来自权利者的价值观,他们被教导,这种思想是好,那种思想是坏,全无分辨能力。认知真理需要付出代价,而普通人往往苦于代价,于是他们心安理得。

不灭的路标:实践出真知

马克思主义与佛教有另一个共同点就是对实践的重视,前者自不必说,政治课已经背的够多了;佛教的指导中也包含了对实际修行的看重,他们认为彻悟是修行得来的,而不是通过研读典籍而成的。

通过实践,才能知道理论和实际之间的差异,破除真理阐释者们的歪曲,通往真理的路标是实践而不是别人说的教条。马克思主义者的实践具有相当的危险性,免不了牢狱之灾;而佛教的实践就是禅,不仅在静坐的时候修禅,更要在日常生活做到觉知当下。

当禅修者们逐渐看清纷纷扰扰的一切背后不过是无数利益纠葛,看清自己的欲望不过是徒劳的空虚,他们终将从这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即便深陷桎梏,想必他们仍能捻花微笑吧。